Month: November 2014

我的爷爷

我高一的时候,外公因为一字魔去世,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。那年,因为葬礼错过一次地理考试,几次竞赛班培训和几次集体跑步训练。再一次回到校园的时候,恍如隔世。肩上带了个黑色的小布条,穿着唯一一件麻色的棉袄,泪水挂在脸上,眼睛肿成一块。 我还记得去墓地的那个阴天,把classic调到最大音,张震岳的声音就在耳边吼,却听不到一个字。直到哥哥提醒音量,才恍恍惚惚地避开。似乎是家族里最sensitive的那个,掉进失去的深渊里,探不到底。 那周写了篇悼文作《我的外公》,被语文老师默默挑出来贴在教室后。然后在偶然一天下课后,发现一小撮人围读,不知如何是好。像把伤痛揭开任人欣赏,默默地调转头,恨不能把那片纸撕下来。 失去一个最爱你的人,就像失去一段自己,你跟他的那段记忆,因为一个生命的流逝而永远的失去了。你永远不知道,过去的那个自己,在他的生命里,究竟是个什么样子。 中国时间2014年11月14日 清晨5点左右,我的爷爷,走了。 妈妈说他走得很平和。 我记得我跟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,要坚强,侬是老虎呀。 他跟我说的一句,大概是,爷爷都好,一切都好,你好好学习。好好学习。 直到今天,当我知道爷爷去世,奶奶接过电话的那一刻,说的还是,爷爷奶奶我们都好,你好好读书。爷爷奶奶我们都好,你好好读书。爷爷奶奶我们都好,你好好读书。。。。 重复重复重复 他是世界第一,他说,我会活到130岁,会是全世界最长寿的人。他说我是老虎,我天不怕地不怕。 他说囡囡过来,奶奶走开,爷爷来。 他说,王家屋里一代比一代好,代代出状元。 他唠唠叨叨说着一样的话。他唠唠叨叨喝了一杯又一杯酒,抽了一根又一根烟,嚼着大蒜啃着辣椒,大汗淋漓,在饭桌前眉飞色舞地吹牛。住在绍兴府山和螺丝阪的那个老王,像一只真的老虎。 他有很大的自我,很重要的家。 他做全世界最好吃的菜,永远在需要的时候出现。 你说不要吃香烟吸烟,他就笑嘻嘻,说囡孙叫我不吃,就不吃。然后严肃地把烟摁到桌上,哪怕只抽了一口。 他管思思叫小殿王,希望抹去在另一个孙子上的伤痕,希望家庭和睦,希望有所寄托。 我高考的时候,他们天天念叨着,不敢打电话,也不敢过来,只是远远地交代父母,让我吃好睡好,不要太辛苦。 每年我的红包是最厚的,我是给予最多希望的那个老大。 上大学,出省,他们求神拜佛,想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招数,用他们的方式保佑我平安。每次回家,清晨天还没亮,就听到他们两大老远赶过来,从市中心跑到城市的最南边,给我带最新鲜的食材,做家乡菜。 我无法想象,当我决定出国时,他们有多纠结。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,家族里唯三的孩子,长孙女。 奶奶想尽各种办法希望我回心转意,他只是在一旁劝她,别说了。也不看我,默默去厨房,做一顿饭菜。做不动了,就往菜里多加味精,加很多很懂的味精,然后盼你说好。 动手术的时候,是我生平第一次看他示弱的时候。在医院里紧张地不说话,拼命夸医生的好,希望人家能温柔地挂针。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无助地看着我们,推出来的时候半天睁不开眼睛。然后我跟医生反复确认,知道他没事了。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久久的,久久的握着他的手,希望能好受些。 手术结束以后,他就变了许多。瘦削,老迈,更依赖奶奶。那个很大的自我也小了太多。不会跟我比谁更聪明更强壮,听从我的话,甚至是很没大没小的话。比以前更唠叨,还是酗酒,不爱动弹。偶尔跟奶奶打打牌,让着她。竟然夸妈妈做的菜比他做的好吃,竟然会没有力气做一桌子菜,竟然没有力气清晨赶来看我。 不知道如何能帮到我,只是每次看到我,就往我兜里塞他的退休金,搜遍浑身上下找各种理由给我塞红包,我甚至戏称自己像个提款器。交流越来越少,沉默越来越多。除了塞红包和塞吃的之外,再没有别的好讲。 暑假回来的时候,听妈妈说起我的那个”同学”,邀请他们过来,两个人盛装出席。他费了好大的劲一路赶到城南,穿着最体面的衣服,带上了所有的戒指。看到我,奶奶把我拉到一边,你”同学”呢?我想着早几分钟离开的阿毛,继续装傻。看着他们的装扮又好笑又内疚。…